从小关镇的兴衰看乱收税费对企业的危害
《中国税务报》
　　在河南省巩义市小关镇采访，令人有种难言的心酸与困惑。６年前，这里曾涌现出２００多家
乡镇企业，创造过年利税收入１８００多万元的不凡业绩，被民政部命名为“全国明星镇”；如今
人是物非，大多数当年生机勃勃的企业被今天荒芜、凄凉的景象所取代，年利税也锐减到５００多
万元。
　　面对巨大的反差，不由让人深思：是什么原因使这个昔日的中州名镇陷入如此窘困的境地？


　　从郑州出发，沿３１０国道西行５８公里就是小关镇。远远望去，几座山头平卧，谷地上一条
宽阔的公路穿越其间；道路两旁，排列着一幢幢错落有致的楼房，蜿蜒数里；再远眺，便是一座座
点缀于群岭间的工厂，像是在向人展示它过去的辉煌。
　　改革开放后，小关人抓住机遇，利用当地丰富的矿藏资源，先后办起了以能源、耐火材料、有
色金属冶炼、建材为主的２００多家集体企业。到１９９４年，小关镇的社会总产值达到１８．３
亿元，财税收入１６８０万元，综合实力在河南省乡镇中位居第三名，被省政府授予“河南省十佳
乡镇”称号。１９９５年是小关镇的鼎盛时期，这年的利税收入达到了１８００万元，因而被民政
部命名为“全国明星镇”，并被建设部确定为小城镇建设试点。说它辉煌，一点也不为过。
　　然而，今日的小关，只要你走近它就会发现，在其金玉的外表下面，掩饰不住的是一块块败絮
：工厂的机器不再运转；矿山的马达不再轰鸣；新开发的商业房静卧在街道两旁。
　　丁烟村，曾经是小关人的骄傲。它拥有５家村办企业，１９９４年年产值就达到１．６９亿元
，人均收入达３６８０元，曾被有关部门树为全国的“模范村”，不仅各级领导频频光顾，连外国
友人也常来参观。可是，记者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却是一幅破败情景：进入丁烟村界，拐过一道弯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铁栅栏紧锁、蒿草丛生的水泥厂；再往前走，是丁烟村机砖厂，只见大门敞开
，偌大的场院内一排没有门窗的平房和一座大烟囱孤零零地竖立着；村口，则是一座原设计集餐饮
、购物于一体，但已成为烂尾工程的圆形建筑；村里，豪华的宾馆、影剧院依旧，但却铁将军把门
，锁住了往日的欢快与喧闹。在村委会大门口，一位年近４０岁的妇女对记者说：“你们还来采访
？村办的企业都垮了。”
　　中州企业集团曾是乡镇企业成功经营的典范，先后被国家有关部门授予“全国乡镇企业５００
强”、“全国最佳效益乡镇企业”、“全国乡镇企业行业十强”等荣誉称号。按当时设计的生产能
力，“九五”期末年产值可超过１０亿元。而当记者来到中州集团时，整个大厦却是静悄悄的。一
楼的值班室内，一位中年人在值班。他告诉记者，集团快完了，原有的１６家企业只剩２家还在运
转。他们几个干部轮流看看门、扫扫地，还能挣点工资，职工们就惨了，大都下岗了。
　　在小关镇，究竟有多少家企业已经停产，现在的财税收入是多少，对外人来说是个难以弄清的
谜团。记者有幸在巩义市某部门看到一份材料，对弄清小关镇目前的真实状况很有帮助。
　　这份材料说：（小关镇）企业流动资金严重短缺，无米下锅，在市场竞争中纷纷落马，由以前
的２００多家锐减到目前的２０多家，其中部分企业还处于半停产状态，严重影响到税收任务的按
时、足额完成。
　　小关镇的年财税收入是多少呢？这份材料说，２００１年完成财税收入５４９万元，其中国税
完成２００万元，地税完成２３０万元，城市教育费附加完成１２万元，农村教育费附加完成７５
万元。
　　然而，就是这５４９万元也是靠虚收和“空转”完成的。材料举例说，为完成任务目标，书记
、镇长各拿出３０万元，共计６０万元入个人所得税；行政事业性收费４４万元系镇办企业改制上
缴款顶替。另外，在征收企业所得税时采取预征销售收入２％的办法，若实行汇算清缴，需要向大
部分企业退还税款。
　　在小关镇的辉煌时期，一年的税收收入曾达到过１２００万元。而材料说，通过多方调查核实
，预计２００２年能够完成税收收入３３５万元，其中国税１５０万元，地税１００万元，农村教
育费附加７５万元，城市教育费附加１０万元。

　　在小关镇，探究企业由盛到衰的原因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无论是与镇领导、一般干部交谈，还
是在工厂、农村私访，只要涉及财税收入数字和企业停产的原因，人们就会迅速避开话题，或以不
了解情况、不知道作答，让人如坠云雾之中。
　　然而，税收收入从１２００万元到５００多万元，再到今年预计的３００多万元，这些反差极
大的数字却不时在脑子里交替出现，反射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问号，促使记者去思考。
　　是交通不便阻碍了当地的经济发展吗？不是。如果你打开河南省的地图就会发现，小关镇的地
理位置非常优越。它东邻省会郑州，西依古都洛阳；３１０国道与新建的郑（州）西（安）高速公
路穿镇而过，陇海铁路支线与之相连，虽说坐落在丘陵地带，但交通之便利，恐怕连许多身处平原
的县市也难望其项背。
　　是当地缺少资源吗？也不是。有关资料显示，小关镇的矿产资源非常丰富。现已探明的宜开采
矿藏有２４种，其中铝矾土储量２８００万吨，石灰岩３亿吨，黏土１５６万吨，煤炭１．１亿吨
，镁铁矿４０００万吨。这些矿藏品位高、贮量大，对主要依靠资源发展的小关镇企业来说，无疑
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小关镇的企业陷入如此困难的境地？在小关镇政府，不止一位镇领
导对记者说，主要是受大气候的影响。大气候是什么呢？当然是指国家的宏观调控政策，以及乡镇
企业竞争优势逐渐丧失的现实。但记者手头的一组数字说明，情况并不这么简单。
　　小关镇与巩义市大多数乡镇一样，都是利用当地的资源发展起来的，其拿手产品主要是水泥、
耐火材料、煤炭和机械加工，何况小关镇的金属镁还是独有的。巩义市的财政收入１９９５年是１
．４２亿元，１９９６年是２．０６亿元，到２００１年达３．６１亿元，６年间增长了２．５４
倍。从中可以看出，在基本相同的环境和条件下，其他乡镇整体上是在快速地发展着。
　　如果这样的对比还不能说明问题，我们可以拿距小关镇只有３公里的竹林镇作比照。竹林镇原
为竹林村，归小关镇管辖，与该镇的丁烟村早期同为“亿元村”，发展模式也基本相同。１９９４
年两村同时被授予“河南省明星村”称号，两村的党支部书记也先后当选为全国劳动模范。据原竹
林镇地税所所长赵延龙介绍，竹林村是１９９５年改为建制镇的。１９９６年的地税收入是５０万
元，到２００１年该镇的地税收入增长到了１５００万元。小关镇１９９５年的地税收入是多少，
记者一直未能得到准确数字，但据有关人员估算，可能不少于６００万元，而到２００１年，小关
镇的地税收入实际上却缩减到了１００万元左右。
　　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条件，何以其他乡镇都在红红火火的发展，惟独早期崛起的小关镇却在一
步步的退缩，以致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为了解小关镇有关税收情况，记者又来到了巩义市地税局。市地税局办公室主任接待了记者。
当记者说明来意并提出要面见局领导时，这位主任说局领导都不在家。记者希望他能帮助联系一下
，他说，不必了，他会把记者的意思转告局领导。无奈，记者转而提出到计会科或征管科查阅小关
所近几年的税收分析报告，也被告知这两个科的人员都不在。记者又提出可否看一看在办公室存档
的小关地税所几年来的年终总结，这位主任见无法推辞，显出一丝不耐烦，说：“税收数字是保密
的，你们连这也不知道？”
　　企业的兴衰与税收密切相关。明明了解情况的地税局，为何对小关镇的税收情况讳莫如深呢？


　　正常途径了解不到小关镇企业衰败的原因，记者只好另辟蹊径。经多方努力，总算找到了一位
敢说真话的知情者。
　　入夜，记者乘车沿崎岖山路爬行，半小时后见到了已被撤职的原封门沟村党支部书记张树行。
山里的夜格外寂静。坐在山坡上的独院内，张树行一语惊醒了梦中人。他说：“都是乱收税、乱摊
派把企业弄垮了。”
　　张树行介绍说，丁烟村的胡光周于１９９５年当上原镇党委书记后，就提出一个宏伟目标：一
年一个样，三年整体奔小康，五年全国创一流。他在镇村两级干部会上说，搞经济需要招商，招商
需要面子。搞面子，粉擦不好不行。于是，开始建亭台楼阁，种奇花异草，盖楼堂馆所，修高等级
公路。可是，搞面子工程需要钱啊，一是向信用社贷款，二是要镇财政出钱。镇财政承受不了，１
９９６年镇里就在地方税收的征收上，出台了包税措施，对外美其名曰实行“分税制”，就是镇里
根据支出需要把税收数字分解到村，再由村将税分解到企业或个人，然后由地税所收税开票入库。

　　张树行说，由于包税不是按国家规定的税率征收，企业负担不起，每次税务局来人收税，厂长
、经理们躲的躲跑的跑，哪还有心思搞经营。后来，镇里见企业实在没钱了，就琢磨了个“高招”
：信用社高息揽储，企业相互担保贷款。企业不这样做就缴不了税，不缴税轻者被撤职，重者被派
出所抓走。
　　张树行说，镇里除对企业实行“分税制”外，还有各种名目的摊派。他举例说，１９９７年镇
里说要美化南山，摊派给各村６００多万元，限三天完成。封门沟是个小山村，人口只有８７０人
，也摊派了１３万元。当时村里几个企业基本上全停产了，又不愿高息贷款，只好由全村人分担，
每人１５０元。那时闹得是鸡飞狗跳，天怒人怨。
　　告别张树行，已是深夜。为进一步查明真相，第二天一早，记者在有关人的指点下，又采访了
几位知情人。
　　孙寨村村长孙保山对记者讲了他的遭遇。他说，镇里每年都给村里下达“分税”指标。为了完
成任务，村干部们１９９７年以后就没有发过工资了，都拿来缴税还不够，每人还背了一屁股债。
到１９９９年，村办的１０家企业都被折腾垮了，但镇里还是给他们分了３２万元的企业所得税。
村里实在缴不起，他就躲，但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最终还是被派出所抓走了，关押了他整整一个
礼拜。被逼不过，他向企业的厂长们求救，几个厂长个人凑了几万元钱，耐火材料二厂和炉料厂又
各卖掉一台设备，这才缴了税。
　　其实，靠卖设备缴税的何止这两家。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企业负责人反映，他们厂为完成“分
税”任务也曾卖过设备，企业已经完了。他说：“是‘分税’把我们害苦了！”
　　现在，小关镇已经纠正了“分税制”的做法，但小关人还在品尝乱收税、乱摊派所带来的苦果
。
　　重新审视小关镇，记者的心情颇为沉重。与小关镇５年前宣传画册上的图片相比，这里的外部
面貌的确发生了很大变化：高楼大厦多了，花草树木多了，道路变宽阔了，酒店、宾馆、办公楼变
豪华了。但是，这种变化不是建立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之上，而是靠“竭泽而渔”得来的，其结果必
然会适得其反，表面的繁华只能成为空中楼阁。那些为出政绩不顾经济承受能力，依然在加重纳税
人负担的地方，难道不应该警醒吗？